“母亲!妹妹!”梨香院,薛蟠兴冲冲地闯进母亲的房间,他手里还拎着马鞭,抹额歪斜,露出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略显凌乱的衣摆与沾满了泥土的马靴让他看起来狼狈极了。可薛蟠浑然不觉,他的脸上带着种兴奋又急切的神色,不等侍候在外的小丫头动手,掀起帘子便钻了进去,甚至在迎面撞上端着水盆出来的香菱时都没顾得上骚扰,急吼吼地把人拨到一边,撩开珠帘进了内室。
“哥哥怎的如此急切。”房间中,宝钗正站在母亲身边替她斟酌首饰,闻声回过头来,眼中嗔怪在注意到兄长的狼狈模样以后顿时转为了担忧,她放下发簪,上前两步扬起帕子想要为薛蟠擦脸,“这是怎么了?哥哥与人起了争执吗?可曾受伤?”
“妹妹不用担心,哥哥没事。”被宝钗一提醒,薛蟠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狼狈情状,顿时有些讪讪然,又见妹妹凑过来想为自己擦脸,他赶紧向后一躲,摆手道,“别污了妹妹的帕子,我过一会儿回屋洗洗就行了。”
宝钗充耳未闻,踮起脚来把哥哥额上的汗珠细细擦净,这才叠起手帕放到水盆架上,准备过一会儿让丫鬟们拿下去清洗。而被妹妹态度冷静地这样一通揉搓,薛蟠终于清醒了些,他抬手把汗湿的抹额摘下来丢到一边,然后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拿过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盏,才道:“母亲,妹妹,你们可知我今日出去听得了什么好消息?”
宝钗母女对视一眼,她们只知道薛蟠今日是要与他的狐朋狗友们出城到其中某个人的庄子上吃酒,倒不晓得他这又是从哪里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如此兴头头地跑回来邀功,于是尽皆摇头。薛姨妈本来还想劝诫这不务正业的儿子两句,被宝钗摇头止住:虽然哥哥一贯纨绔,然而待她们母女的心是很好的,何苦在他正高兴时泼冷水,不仅没有效果,反而影响母子感情。
于是宝钗笑着道:“哥哥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可是与妹妹有关的?”
薛蟠一拍桌,震得上面茶壶一颤,而他毫无所觉,只管兴冲冲地答道:“妹妹说对了!正是妹妹的好消息——妹妹能参加今年的大选了!”
宝钗手指一紧,保养得宜的指甲险些把娇嫩的掌心抠出伤口来。顾不上手中疼痛,她赶忙拉了薛蟠的手臂,急切道:“哥哥可是在玩笑?”
薛家是前岁冬季入京的,为的便是参加去岁的小选。本朝选秀分为两种,一种是大选,由宗人府牵头举办,目的是为皇帝选妃,或者给皇子宗室挑选妻妾;另一种称小选,由内务府牵头办理,目的是遴选宫女,充实掖庭。世人谈及选秀一般指的是大选,然而薛家皇商出身,正是个不尴不尬的境遇:大选自然没份儿,小选却又看不上,总不能让宝钗这样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去做伺候人的宫女罢?若非去年朝廷放出风声,要在去岁的小选中挑选女史充作公主伴读,薛家也不会动了这个心思——女史与宫女不同,二十岁以后便能申请归家,出宫时还能按照品级得到一份不错的嫁妆,对于落魄的小户女子而言是个不错的出路,何况女史深入宫闱,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得了贵人青眼,一朝麻雀变凤凰了呢?贾家的大姑娘,不就是靠着入宫当女史,这才被皇帝挑中,赐给了太子做司寝女官的吗?
其实在贾元春刚入宫时,勋贵圈子里对于贾家的这般行为私下里是有着一些风言风语的,毕竟元春出身荣国公府,其实是有资格参加大选的,奈何当年宗室之中适龄的青年不多,皇帝便取消了那届大选,命秀女们自行聘嫁。元春不幸正是当届秀女,而按大选的规矩,非特殊情况秀女只得报名一次,倒是小选没有这样的限制。所以第二年,贾家便趁着朝廷挑选女史的机会将元春通过小选送进了宫,期望着有朝一日她能飞黄腾达。
——而贾元春,也真的是一飞冲天了。
想起月初端午节时,自宫中赐下来的那匹虹光锦,饶是以宝钗的定力都不禁露出了两分向往,握着薛蟠手臂的手紧张得甚至沁出了汗。薛蟠倒没再钓二人的胃口,直接给出了回答:“我今日与朋友一起出城,走到一半正好碰上了冯紫英,以前我和他一起吃酒时曾经提过妹妹小选的事儿,所以如今朝廷一有动静他便告诉了我,免得咱们家错失了良机。”
顿了顿,薛蟠见两人都没计较自己把妹妹小选失利的事情说出去,心里登时一松,挠挠头笑道:“据说因今年适龄的宗室太多,陛下便命扩大选秀范围,目前宗人府已制好了布告,待批复正式下达以后就要广发全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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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薛家母子三人兴奋地讨论今年的大选时,隔壁贾母的房间里,贾家的几位主子也在商量这件事。
“……儿媳只怕迎丫头性子太软,适应不了宫中生活,别到时候没能提携兄弟,反而为家里招祸。”邢夫人一句话刚说完,原本笑吟吟的贾赦登时便冷了脸色,一茶盏摔在了邢夫人脚边:“无知蠢妇!”他可真是后悔当初贪恋美色娶了她,不仅蠢笨,连看夫君的脸色都不会!她难道看不出来母亲根本不愿迎春进宫吗?竟然还在那里给母亲递梯子!若母亲真的借口这个而把迎春在选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