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到养心殿时,已经是晚膳时分,女官绿腰带人奉上美食,然后挥退众人,单独留下来侍奉。太子一边用膳一边听着绿腰汇报宫里发生的大事小情,今日宫中尚算平静,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他的大女儿今日因贪食瓜果而略有不适,他闻言微微蹙眉,放下筷子问:“当时看护的是谁?”
绿腰垂下眼,答道:“回禀殿下,当时在场的只有郡主,郡主的生母悦承徽,以及郡主的奶娘胡氏。”
太子瞥了绿腰一眼:“没查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绿腰微微躬身:“婢子无能,还请殿下宽限些时日。”
太子略一点头:“撤了那个奶娘,再查。”
虽然命属下再查,然而太子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悦承徽此人头脑简单,向来喜欢玩儿些不入流的争宠手段,太子初时觉得新鲜,于是宠了她两月,后来便腻了,只是此女运气好,为他诞下了大郡主,因此被擢升为承徽。看在女儿面上,太子对于悦承徽的某些出格行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凡事都有底线,如果证实悦承徽这次把争宠手段用在了大郡主身上……
听绿腰具体又说了说女儿的病情,太子慢条斯理地用完膳,心中已拿定了主意。饭后,太子漱口净手完毕,一边擦拭手指,一边缓缓地道:“孤记得文顺常出自苏州文家。”
得到绿腰的确认后,太子点点头,决定这次如果真是悦承徽又耍手段,就把女儿交给文顺常教养几天,如果养得不错,就把她的位分提一提,正式抚养大郡主吧。
受元康帝影响,东宫的位分向来压得比较严,一般只有生育有功或者特别受宠的女人才能晋位,比如悦承徽(六品)与二郡主的生母婉承徽,又或者太子目前正宠着的丽承徽与静宝林(五品),那些既未生育又无宠爱的妃嫔基本都还在顺常(七品)及以下徘徊,甚至还有入东宫后便不曾晋位的——比如昨晚被带来东宫的那位贾选侍(八品)。
太子练了会儿字,又将前日画好的女儿们的小像寻出来,命人拿下去装裱。就在他沉迷书画时,春倦阁中,贾元春正有些坐立不安。
“……殿下,真的会召见我吗?”梳妆台前,元春抱着一只小小的手炉,端丽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忐忑与期冀。她十五岁入宫为女史,十八岁入东宫为选侍,到了如今已经二十又二,整整四年时间,她被太子传召的次数竟然只有最开始的那一次。如果说有人阻挠,或许她还不会这么忐忑,偏偏东宫之中规矩森严,根本容不下那些阴私诡谲的手段——她甚至还是最早来到太子身边的两个女人之一。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太子从不想起她,那么是不是证明……她是真的不够好,所以才会无法引起太子的注意?想起丽承徽,想起静宝林,元春的心中一时艳羡一时惶恐,几乎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又等了很久,就在元春渐渐愁眉不展之际,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木屐声,少顷,一名清秀可人的宫女掀开珠帘走进来,向着她微微一福:“选侍,殿下召您前往明安堂侍寝。”
元春闻言大喜,立刻起身跟着宫女去了。她是昨晚到的,原本被安置在怡宁堂,位分略高于她的柳顺常则被安置在了明安堂,两处厅堂皆在西侧殿,专供妃嫔侍寝之用。后来太子命她们暂时住下,女官便调整了她们的住处,将她们安置在了西庑房中的春倦阁。
其实按道理来说,养心殿的东西庑房都是专供妃嫔居住的,东宫的妃嫔们本就应当居住在此,奈何太子十七岁初通人事,当时的他还居住在毓庆宫,元康帝觉得毓庆宫太小,特地拨了西六宫中距离昭德宫最近的永寿宫给太子来安置妃嫔。这样一来,太子倒是不觉得拥挤,可对于像元春这样的低位妃嫔来说,两地分居除了能住得舒服些,别的优势可谓半点儿没有,毕竟毓庆宫位于昭德宫东南,永寿宫却位于西北,就算太子常在昭德宫起居,然而召幸妃嫔肯定得在自己的宫室,太子又不是那种耽于美色之人,种种原因加起来,即便是最为受宠的妃嫔被召幸的次数也不算多。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一年前,太子加冠以后迁居养心殿,这才增加了召幸妃嫔的次数,只是按照东宫三品以下妃嫔不得随意出入养心殿的规矩,距离的缩短对元春这样的低位妃嫔来说意义不大——更何况,目前东宫的妃嫔位份最高者也不过只是五品的宝林,离三品还有得熬。
元春跟着宫女来到明安堂,然后独自走进去。因为紧张,她的脚步放得有些慢,所以还没绕过纱橱,就听到了内室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她下意识止步聆听,然后发觉那好像是……
元春的脸瞬间红透了,她尴尬地僵硬在那里,只是同时,她的心里又有些迷惑:刚刚带她过来的宫女确实是养心殿的,东宫秩序严明,断没有人敢用这样的方法陷害她,至于柳顺常,柳家与贾家算来还有几分交情,对方又是那种清高孤冷之人,不太可能会做这种事。这样的话……
元春咬咬牙,推开槅门进了内室。内室门窗紧闭,帐幔低垂,幽暗的环境中只有床内挂着盏小巧的宫灯,温暖的光线透出丝幔,勾勒出床上纠缠在一起的暧昧人影。没有了槅门的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