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老师扫走碎渣,梅老师把金老师按回去,“你只消坐,我们这么多人哪里用得着你忙活,要不是实在缺老师,我直接让小罗送你回家躺起来。”
金老师攥紧裤缝,偏回头对着满桌子的作业本,“哪儿还有家啊。”
声音并无多哽咽,颤抖却无所遁形。
怀孕是多么脆弱的时期,身体忍受着沉重的酸痛,心里可能成为抑郁的奴仆,腹中即将诞生的生命却像蛮不讲理的远征军一样,不见这混沌人间誓不罢休。
或许女子为母则刚,但很多人都忘了,孕妇其实也还是位少女,甚至比少女更需要人疼的。
老师们不明所以,围上去询问起来,陈飞宇往后挪了挪位置,百无聊赖地端详起罗云熙的办公桌:
出乎意料地,罗云熙的桌子并不像他本人的穿着一样清汤寡水,而是井然有序地堆满了点名册、美术作业和乐谱:点名册被分门别类地按照年级划分好;美术作业的画本摞得整整齐齐,登分表上的分数都是9分10分的;乐谱数量尤其多,占领了四分之一的桌面,和白瓷瓶里的鹅黄迎春花枝“欲与天公试比高”,不知道的还以为罗云熙是位编曲大神。
桌案上贴满纸条,写着几点几分哪个班的哪只团子要吃感冒清、涂冻疮膏,谁谁谁英语成绩下降了送孩子们回去的时候要专门支会家长一声等等,完成了就一个画一朵小红花在边上,竟像是在奖励自己。
陈飞宇扫完纸条上遒劲有力的字体,微微昂起下巴。
罗、云、熙?
有点儿意思。
另一厢,陈飞宇虽回避,也从老师们的三言两语中知道了金老师的遭遇:她是剑阁人,来西凉域支教,见这里实在缺老师,也寻着对象了,狠一狠心留了下来。家虽然是寨里的一间竹楼,却也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去年害了喜,她的烤调老公为攒奶粉钱跟高铁队一起去广东修路,一走八月有余,千盼着万念着可算回来了,不仅一分钱没有,还带回来一份HIV阳性的化验单,和和美美的小家庭如同西凉山的红漠化般风走沙石,高楼危卵。
陈飞宇捧住灼烫的纸杯,漠然地注视罗云熙桌前舒舒朗朗的迎春花。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并非贬义,大多数时候这句话才是生活的常态。
若说食色性也,他自认自己烂进了骨子里,除了没对他的九十九位前任做过什么,比之那烤调老公,他好不到哪里去。
办公室外有器材拖动,陈飞宇以铅笔挑开罗云熙窗前的纱帘,看见这人正拖着排球网乐颠颠地往水泥操场走去,身后跟了两只学校里养的红嘴大鹅,摇摇摆摆地晃着肥屁屁,活像他的左右护法。
“哼。”陈飞宇放下铅笔,留了一缕春光给那烂漫迎春花,收回视线看向金老师。
别的老师都是平视金老师,他个子太高,哪怕坐着也是俯视她,像罗云熙一样,一凝神就瞧见了桌下的药盒,被一柄团扇掩住,见得“米索”二字。
说来奇怪,罗云熙的声音像是团黏人的米糕一样留在他的脑海里,他一下子就想起了罗云熙报过的药名,上网搜得引产一词,再看看金老师明显超过16周的六甲怀身,微微捏紧了手机。
普通人绝不会特地开这样的药,她已意图寻死。
管,还是放任?
手机铃声响起,助理在唤他去上妆,陈飞宇起身告退,拜别了办公室里的泪水。
他是泥菩萨,怎保渡江人。
陈飞宇垂下纤长的眼帘推开门扉,骤然顿住,往后退了一步,还是被突然出现的罗云熙扑了满怀。
“拉里的墙喽~”(哪来的墙啊。)罗云熙一身灰头土脸,捂着额头不自知地撒娇起来。
陈飞宇无奈地扶住他,“你不会看吗?”
罗云熙一听是标准的普通话,给整精神了,立即甩开陈飞宇的胳膊撤出来,“抱歉啊小兄弟,我腿快了。”
“我知道你是惯性。”陈飞宇回应完,不愿意对罗云熙接下一句“扶您一把也是应该的”,偏身想要走出去,突然梗塞——罗云熙的左右护法站在走道的树荫下,正鹅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扮演宁缺时被大鹅追过,知道鹅惹不得。
姓罗的这个人不仅毛手毛脚,还不给他走了是吗!
罗云熙的声音在背后同步响起,“金老师,我刚在校门口看见您爱人,叫我告诉您他在校门口等您呢。”
“啊?”金老师咬着下唇,迷惑地抬头。
陈飞宇被大鹅拦住了去路,索性匿身门外听罗云熙的表演。
罗云熙一屁股坐到自己的竹凳上咕嘟咕嘟喝起纸杯里的糖水,“呼~渴死了。”
老师们哪里还有心思提醒罗云熙这只巨型洁癖宝宝这杯是陈飞宇喝过的茶水,连忙拍拍他,“你快说,烤调王他在哪儿呢?”
“诶呀急什么。”罗云熙喝完水,呼了口气靠在竹板边揉肚子,语速更慢了,“我也许是累了,看人总发抖,诶哟喂我滴眼睛~~~”
陈飞宇暗自腹诽:大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