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城往南十余里,有一小县名为平县,地方不大,却是南方官道向北通往遥城乃至汴京的必经之地。
因此平县虽小却很热闹,走在城中随处可见各路商贩、江湖散客。毕竟遥城虽大,明着说有官兵把守,算是官家地盘;暗着说又有双龙门、清风寨两大门派驻扎,江湖中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也不好在遥城办。
平县便成了最佳选择,成了鱼龙混杂之地。
这日傍晚,平县最大的客栈——临福客栈像往常一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江湖客的吃酒划拳、喧杂吵闹中,两位男子一前一后进了客栈大门。他二人一位魁梧、一位清隽,一位穿着玄衣、一位身着白衫,头上都戴着帷帽、手中都拿着兵器。那两把兵器也不知是何来头,皆用白布裹着,不露丝毫。
这店中坐着的都是老江湖,见这二人进屋纷纷睨眼打量,心中暗自揣摩、明面上却又各说各话,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唯有店小二上前殷勤询问,招呼着二位客官入座。
他二人寻了窗边一位落座,叫了些小酒小菜,这才揭下帷帽,露出脸来——原来正是那姚、林二人。
姚川就着客栈的搪瓷大碗,连喝了两碗才不觉渴,抬眼却见林邑正举杯小饮,仿佛喝的不是客栈的寡淡酒水,而是什么琼浆玉露。他嗤笑一声,不客气道:“此去杭州需匿去踪迹,等出了平县就不能再走官道,只能挑着偏僻小路走。沿途别说是客栈了,连个茶棚都没有,少寨主可得多吃些喝些啊。”
林邑抬眼,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姚兄关心,此番能与姚兄同行,实是林某之幸。不如事成之后姚兄来我清风寨一叙,小弟做东,定要姚兄好好尝尝我们遥城的好酒好菜!”
姚川哼了一声,回道:“不必劳烦少寨主,事情结束后我便回汴京。这大半年的都在外奔波,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师弟师妹们了。”
林邑也不恼,仍旧笑眯眯的:“那便到时再说吧。”
这边二人吃好喝好,见天色已晚不便赶路,便呼来店小二准备开两间厢房。谁知那小二哥却是嘿嘿一笑,弯腰说道:“两位客官,实在是不巧,这不是遥城那边刚过了宵禁嘛——有一伙外地来的茶商不知时辰,现在啊进不了城啦,便又折回来在小店将就一晚。这可不,小店现在只剩下一间厢房啦!”
姚川见这位小二哥眼睛都快笑没了,估摸着今晚上确实是客满盈门,刚想打听打听平县的其他客栈,就听得身旁的林邑说道:“无妨,我兄弟二人行走江湖散漫惯了,不拘于此,一间厢房足矣。”
小二哥眼见又多了一单生意,自然喜笑颜开、满口答应。
林邑说完起身、理了理衣袖,右手一抬,对姚川说道:“姚兄,请吧。”
临福客栈的厢房不大,窗边摆了一张普通的白木床榻,正对门又放了张方桌。
姚川甫一进门,往桌边一坐,便道:“现在只剩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林邑右手往桌上一指,轻声道:“我想看看姚兄这把刀。”
姚川未答。林邑又说:“姚兄也不必再瞒我。世人皆知双龙门以掌、刀传世,而谓之‘双龙’。方世叔还未接管总舵时,不就是以一把大刀闻于天下吗?那刀为双龙门传世之宝,自为外界所推崇。可说来也奇怪,自从世叔成了双龙门总舵主之后,便再不使刀,反而重以祖传‘擒虎掌’立威;世人皆言方舵主武艺超绝,掌、刀皆精,可也不免疑惑——为何方舵主二十余年不再使刀,就连门中弟子也只练‘擒虎掌’伴些外门剑法呢?不知姚兄可否为在下解此疑惑。”
“别人不知,你不会不知吧。你这般提问难道不是探我虚实?”姚川沉声道,隔了一会儿才说,“你猜的不错,桌上这把就是‘饮血刀’,而且——你少时不就见过它了吗?”
林邑呼吸一顿,蹙眉说道:“若是如此,那世叔前日所说······”
“师父说的自然也不会错。”姚川倏的站起来,扯开了裹在刀鞘外的白布。
那布裹得严实,连滚了四五圈才露出内里藏着的大刀。此刀长二尺三寸,较一般背刀更长,刀鞘以红木制成,未着纹路花饰、未镶金银宝玉,这么瞧着甚是普通。
林邑一见,心下了然。此刀他确是见过,十五年前他第一次随父亲林烈去汴京拜会方震天时就见过,只此一面,却不会再忘。
因为当年这把刀,就在姚川手中。
林邑侧过头看着姚川,见他蹙眉垂眼,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试探着伸出手,刚想拔刀出鞘,手腕就被身旁之人狠狠攥住。姚川一手攥着林邑,另一只手两指弯曲,夹过桌上瓷杯往窗外一掷——他内力高深,使的这一下又未收敛,只听瓷杯“砰”一声便打破了窗户,窗外人影闪过。二人对视一眼,姚川顺上武器,低声说道:“你留下,我去追,以防调虎离山。”说罢便跳窗追去。
姚川轻功甚好,这些年行走江湖鲜遇敌手,可这回却落了下风。那黑衣人身量中等,远看还略显臃肿,偏偏双脚极快,刚才闪身进入林中更是如鱼得水、实难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