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李立強拉開紗門穿過院子，打開自家的紅色木門，走到隔壁按下電鈴。

    “好的，謝謝張媽媽，”李立強害羞的點點頭，對著張媽媽微微鞠躬，之後就轉身走回隔壁自己家，關上了紅色木門。

    暖流突然湧現到心頭，那是張叔叔。

    “那如果他們回來了，我就去過喊你一起過來？”張媽媽笑著說。

    李立強背靠在木門上，聽到隔壁張媽媽幾步的拖鞋聲，張媽媽拉開紗門，又輕輕闔上，院子恢復了安靜。

    “張叔叔！”李立強跳下自行車高喊。

    李立強很慶幸自己選擇去讀軍校，他還有部隊可以當家，如果不是這樣，而是去讀普通的大學，即使那是全台灣最好的大學，他卻仍然可能沒有家，因為所謂的家，從來不只是一個房子，而是情感歸屬與寄託。

    “進來坐吧？可能你張叔叔一會兒就回來了，台生我跟他說叫他要回來吃飯，可能也快回來了.....”張媽媽慈祥的笑著，把紅色木門敞開，迎著李立強進門。“.....進來等吧？”

    張叔叔不在家，但他卻不死心，誰知道張叔叔會不會很快回來呢？

    李立強牽出自行車，關上紅色木門，跨上自行車，用力踩動踏板，往巷口飛馳而去。

    “立強！”張浩騰中校打了一個酒嗝，開心的說，”你穿

    小時候李立強從來不感到堵口，每次都很厚臉皮的跑去張叔叔家外面，電鈴都不按的大喊張叔叔！現在長大了，卻反倒不好意思開口了。

    “來了！”屋內響起女人的聲音，伴隨急促的拖鞋聲，打開紗門，腳步聲來到跟前，紅色木門打開，張媽媽出現眼前，頭髮挽在腦後，素著顏，卻十分清秀，她穿著合身的深藍色素布旗袍，罩著薄款米色針織外套，腳上踩著低跟拖鞋，她看到李立強愣了一下，隨即溫柔的笑了。

    李立強騎著自行車。遠遠看到村子口前方一的排鐵皮屋，這裡最外面臨大馬路是魯伯伯的雜貨店，村裡第二家是費伯伯的五金行，再來就是邱伯伯的麵店，邱伯伯是雲南人，來台灣沒幾年就從機修大隊士官長退伍，拿退俸娶了阿美族的太太，租下這個麵攤，臨巷子砌起爐台，黑色的大鐵鍋冒著蒸騰的白煙，三張小木圓桌擺到攤子外的巷弄裡，其中一張桌子旁，坐著一個藍色空軍制服的高大身影。

    張叔叔穿著空軍制服，坐在麵攤外的圓桌旁，桌上擺了好幾瓶高粱酒，張叔叔拿著小酒杯仰起頭來乾掉一杯，已經喝得滿臉通紅。

    “穿這身制服，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張媽媽笑著說，”你穿制服比台生好看多了！快進來坐！”

    張浩騰中校醉眼迷濛轉過頭來，愣愣看著李立強發呆，過了幾秒鐘才回過神，高興的笑開了嘴。

    “台生他....”李立強怯生生的問，“??回來了嗎？”

    長大了，明白更多的事，李立強明白到，爸爸是永遠的離開了，他也明白到，張叔叔永遠不會是自己爸爸。

    廚房的油煙味和炒菜聲，總帶給李立強家的聯想，自從爸爸離開後，廚房傍晚不再響起鍋鏟聲，更不再冒出油煙，他沒有家，到現在都沒有，以後呢？他不敢想。

    “謝謝張媽媽，我還是先回家好了，很久沒回來了，我先把家裡整理整理”李立強客氣的說。

    傍晚的陽光無聲落下，李立強發了一會兒呆，正要準備走回屋裡，但是卻突然全身虛弱無力，沒辦法抬腿。

    李立強站起身來，準備進房間換衣服，卻突然想到，張叔叔還沒看過自己穿軍服的樣子。

    巨大的失望籠罩了李立強，張叔叔和媽媽都不在的屋子，就像一座空殼，像一個牢籠，李立強不想進去。

    他身穿空軍官校制服，但是這裡不比外面，這是聯合新村，空軍大本營，他從小長大的窩，他不怕憲兵，不怕別人的眼光，清涼的風吹拂在他臉上，一月的台北還不冷，黃昏夕陽橘黃色薄霧般溫柔籠罩，空曠的籃球場只有三三兩兩的中學生在打球，鐵欄杆圍起來的空軍幼兒園大門深鎖，聯合新村家家戶戶廚房都響起炒菜的鍋鏟聲，油煙味四溢飄散。

    ”台生回來了！可是換了衣服就又往外跑了！“張媽媽笑著嘆了一口氣說，”他要是有你這麼乖就好了”

    其實李立強不關心張台生，甚至有點躲著張台生，但要直接開口去問張叔叔是否在家，李立強卻又感到有點堵口。

    張媽媽沉默了一下，欲言又止像是在思考如何措詞，為難的笑著說，”可是，下午接了封信，他就又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們性格不一樣.....”李立強笑了一下，害羞的說，他猶豫了一會兒，忍不住低聲問，”....張叔叔在嗎？”

    張媽媽聽到這麼一問，笑容僵了一下，隨即發現自己失態，趕緊溫柔重新笑著說，“他中午就回來了，知道你們今天放假回家，所以特別安排了休假，說要找你過來，和台生ㄧ起吃飯，.....”

，但，回憶，有朝一日逐漸淡去，最終，將成為一座普通的房子，不再有特別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