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月后的周末,哲铭回国的日子。
他在机场见到了五年未曾见面,比死去更像死去那样消失的哥哥。只不过在遗像里的人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而此刻的哲仁,已经变得哲铭快要不认识了。
曾对服装款式和色彩搭配一窍不通的宅男,穿着时髦的长风衣,踩着Dr. Martin十六孔经典款靴子,显得他的腿既长且直,头发起着小幅度不规则的波浪,刘海斜斜遮住一半前额,仿佛同时将一部分属于他的秘密掩藏起来,衬的轮廓愈发清晰的面孔英俊的生出一股时尚杂志封面男模的妖媚,哲铭留意看着,发现有一些挑染的深棕混在黑发里。
记忆里,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家伙是直发,头发乌黑而松软。
即便外形差异的叫他吃惊,在他们视线相交时,哲铭立刻认出了他。
那似乎永远也不会改变的忧郁湖面,泛起了柔软而压抑的涟漪。
“特地来送我走吗?”哲铭嘲讽的望着已比他高出一截的哥哥。
哲仁的嘴唇发抖,那种颤抖让哲铭有一种马上要听到被隐藏真相的紧张,不过在情绪的轻微失控后,哲仁抿紧了嘴,浅淡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压抑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冲动。
“对不起,”他说。
哲仁说话的战战兢兢,和他一身酷酷的打扮无法相配。
犯下恶劣的错误后又来诚心悔过吗?哲铭感到既憎恨又难过。
他皱起眉头,勉强放下了这几天等待的不快,拍了拍哲仁的手臂:“我又不是教堂需要你忏悔。”
身前比他高,比他年长的男子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坐在等候区座位上的男人低下头,专注的看着报纸,似乎从来就不曾注意过他们。
距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两兄弟在机场的咖啡馆找了座位,哲仁买了咖啡回来,将其中一杯冰美式递给哲铭。
“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哲铭灌了一口咖啡,然后再次打量着哲仁。
“他……送我来的。”
哲仁的睫毛因眨眼而晃动,黑色的眼瞳瞥向旁边正在使用笔记本的商务人士,他眼神在躲闪,不过以前也总是如此,哲铭想,这不能说明什么。
“从加州飞来?是正好有事要在这里处理?”哲铭笑了笑,“不会像传言里说的,留学生出国后,感情会变好?我可记得你当时闷在浴缸里,多么不情愿来陪读呢。”
“爸妈还好吗?”哲仁并不想多谈王展晖,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没关系,还有时间,虽然哲铭急于揭穿哲仁幼稚的掩藏。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拇指轻轻拈着纸杯磨砂的外壁:“爸爸体检查出了脂肪肝,正在戒烟戒酒,妈妈挺好的,几乎没什么变化,偶尔会埋怨你一句,但埋怨背后还是想你的。”
哲仁桌面上那只手的手指微微蜷起。
“不会真有这么忙吧?忙的没空请一周的假回次国?”
哲铭将话饶了回来,他还能在这个异国的咖啡馆,面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三十分钟,他实在没把握这次分开,是否还能再见面,他想知道,这个快要成为名义上哥哥的男人是不是要将他,将整个家庭当做累赘扔在后面。
哲仁没有说话,于是哲铭独自说下去。
“我还以为这里是天堂,让你流连忘返家也不回,所以那么努力拿到这个短期交换生的名额,”他注视着那只已经握成拳头的手掌,“如果我不自己来见识,我想我是无法理解你的,理解仿佛要让父母兄弟误解已经客死他乡的你。”
他抬头凝视着如被掌掴过而发生扭曲的面孔。
“你那间书架上放满漫画的屋子,现在被我的飞机模型塞满了。”
“今年爸爸定了旋转餐厅的VIP包间,邀请舅舅一家一起来为妈妈庆生,因为这几年缺了一个人,总觉得有些冷清。”
“你走后,我听高年级的人露出口风,说那个混蛋一直欺负你,为什么他会带你出国?”
“哥,如果你当时告诉我,你受到了胁迫,我一定会说服爸爸的。”
说完所有想说的,哲铭保持了自己最大程度的平静,喝着咖啡,观看落地玻璃外推着行李车来往的旅人,在冰凉的咖啡喝去三分之二时,他开始在肚子里咒骂对面冷酷无情的混蛋。
“你是不准备回去了吧?”
三十分钟的沉默,比默剧更滑稽。
哲铭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不再看这个咖啡馆的任何人,他拿起椅子上的背包转身走了。
端坐的哲仁,面前摆着未尝一口冷掉的热摩卡,望着十七岁的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