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
自十八那年爬先生的床榻,齐听寒自认是看得开的,哪晓得有日这具空皮囊都让关家父子睡过。他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是怕东窗事发,还是其他无来由的东西。关宴这人他是斗不过的,但总能躲得过。只是在山门躲着并不稳当,关宴隔三差五向山门递帖子给他,齐听寒那时候才刚过二十,脑子里绷着一条筋,瞧着这玩意恶心得很,来一封烧一封。一来二去,郑珩察觉异常,没明面问他话,却私下与关宴去了几次消息。郑珩的主意自然是想拉拢关家嫡长子,甚至无需关宴多费心思着墨提起那日的情事,郑珩早早就琢磨出些许端倪来,火急火燎押着齐听寒到跟前质问。齐听寒被问得顿口无言,只能羞愤供出当日之事,免不得辩驳几句:“……那日弟子醉酒厉害,当真不知是他……不过也就那一回罢了!这些日子弟子并未去先生那里,不若、不若弟子去寻些好苗子来,把弟子替下来就是……”
郑珩哼一下,齐听寒当即哑了声。无端的静默在这对师徒间弥漫,齐听寒心乱如麻,而郑珩打量着自己的徒弟,心道:当真是个宝贝啊。然后他道:“这山门啊,是关家的,总有一日会到关宴的手上。为师总会老,护不住你。以关宴这脾性,日后你如何接得住为师的位置。”
齐听寒垂下头道:“听寒无能,扛不起这担子的。”
“为师替你着想,还是多余了是罢。”
“弟子不敢。”
郑珩瞥了他一眼:“为师教养你这么多年,听寒呐、你总不能让为师失望。”
齐听寒听得浑身直哆嗦,扑通一下跪在老师傅跟前:“师傅!师傅!”才喊了两嗓子,郑珩便递出一封帖子,上面压纹素简别致,让人眼熟得很。
是关宴的帖子。
齐听寒只觉寒意自双膝而起,那种惶恐终是淹没了他。
“……师傅……我、我……”齐听寒不知自己早已泣不成声,牙关磨来咬去,隐约蹦出微不可闻的一声“不”。可惜那封帖子原封不动,像封喉的毒,明晃晃端在跟前,他却不得不喝。僵持的拉锯在他接过帖子之后偃旗息鼓,郑珩打发他离开,齐听寒踉踉跄跄出了门,晕头转向地在林道上走着。那时候夜色已晚,他走得急也乱,猛地摔在树丛中,许久也爬不起来。
那夜的月色明亮,在林木间斑驳而下,像是无数指印印在他身上。他埋头哭得一塌糊涂,直到让人将他由丛木中拖出来。来人是于凤岚师徒,那个女人嫌弃他哭得涕泪满脸,还骂了两句才掏了香巾与他擦脸。一场恸哭之后,齐听寒丢了魂似的,看着于凤岚又看看躲在她身后的小疯子,许久才恍恍惚惚说了句:“多谢师叔。”
于凤岚将香巾甩他身上,冷淡道:“谢个什么,口不从心的,何必呢。”说罢就领着小徒弟走了。
齐听寒晃晃荡荡爬起身,见那封帖子被扔在丛木间隙,就这般看了良久,才一声不吭将它捡起来。
疯狗
眨眼十来年岁,一梦黄粱。
齐听寒走在当年的林道上,兜兜转转回到房。途中下起小雨,将他淋了半湿。贵叔瞧着十分心疼,担心他在郑珩那头受了气,不敢多嘴过问,只匆匆热了水给他洗身。
这场雨陆陆续续下了几日,一直细雨朦胧的,随着风一层层落下,连着湿意都黏人得很。后来难得放晴,虽然空气沉闷得难受。这几日关晟又过来寻人,齐听寒也不避他了,一旦关晟毛手毛脚的,他直接用上一回闹事的事情唬他。关晟眼看着肉就在嘴边,偏就不能下嘴,饿得两眼发绿,最后憋得火大才拂袖而去。好容易打发了这祖宗,难得清静两三日,有人过来说,于师叔的疯徒弟过去武场了。齐听寒一听就知道不好,小疯子记仇得很,上回关晟闯祸定是没法善了的,于是急匆匆赶去武场。
于凤岚捡回来的小疯子本有癔症,后来调养许久才把神智养好,偏就留了个偏头痛之症,受不得半点刺激。如今他回去家中许多年,也不知道病养好了没。齐听寒到了武场时,便见小疯子独自立在一角,静静仰着头看着天发起楞。
这几日阴雨连绵,天色本就暗沉,要看远处乌云随风堆积,山雨欲来之势。齐听寒刚蹙起眉,又听武场嬉嬉闹闹来了好些人,装束与山门的人大相庭径。这些年郑珩有意由暗转明,靠着细作笼络关家旗下势力,也收了一批世家弟子的庶子到山门历练。这事还是齐听寒在床榻上本本分分伺候了关樊中之后才敢探风问的,关樊中当时轻轻哂笑,并未反对。
这几日山门上下为了老祖宗的寿宴,忙得不可开交;武场上主事的人都不在,碰巧这群贵胄公子跑来武场瞧热闹,而关晟被围在其中,周遭的人溜须拍马阿谀逢迎,本就百无聊赖,遥遥望见齐听寒静静站在武场边上,恨不能张嘴就吞了他。
渐渐地,远方乌云已经逼近,大半天穹都是灰沉压抑。关晟闷得很,身旁就有人提醒:“七爷不是要看丧家犬么、这就是。您瞧瞧那头,天象有变,那狗链子就来了。”于是抬眼看去,远远看到通往武场的路上有人快步而来,手上提着的东西分量不轻,竟是一串精铁锁链。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