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透,寒意侵骨。
    楚青起身,唯恐惊扰了身侧熟睡的阿姊。
    冬晨的寒气似针,刺入肌理。他披上外衣,昨夜被衾间残留的暖意,正从四肢百骸丝丝抽离,散入这清冷晨雾中。
    他回首望向榻上那道朦胧的身影。
    月白色的微光描摹着她安恬的睡颜,静谧如画。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辗转流连,那蚀骨的眷恋几乎化作有形之锁,欲将他牢牢囚于此刻,此地。
    终究楚青还是强迫自己移开眼,转身步出卧房。
    通往村塾的路,需穿过大半个尚在沉睡的村落,再行一段覆霜的田埂。
    此刻四野寂寥,家家屋顶凝着薄霜,烟囱无声。冻土坚硬,踏上去唯有他脚下发出的轻响,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生息。
    楚青背着书笈,双手拢在袖中,垂首疾行。
    呵出的白气在眼前聚散,被冷风撕扯。
    脑中仍是昨夜反复咀嚼的经义,圣人之言“发乎情,止乎礼义”,曾如枷锁,令他以此鞭笞、凌迟自己那不见天日的心思。
    可如今,他只欲将那典籍撕作齑粉。
    礼义何为?圣人何为?
    他们都不曾如他一般,拥有这样一个世上最好的阿姊。
    行至村口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自树干阴影中步出,恰恰阻了他的去路。
    楚青脚步骤顿。
    晨光里,赵繁景的面容轮廓分明,却浸着几分晦暗难明的郁色。
    他未着公服,可周身那股往日惯有的爽朗气,已荡然无存。他只静默伫立,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
    “赵兄。”楚青停步,礼数周全地唤了一声,心底却悄然漫上不安。
    他欲侧身绕过,赵繁景却随之横移一步,拦于身前。
    “楚青。”赵繁景终于开口,二字自齿缝间碾出,又冷又硬,“我们谈谈。”
    楚青的心,直直往下坠去。
    他攥紧了书笈背带,指节因用力而失了血色。
    “……村塾课业耽搁不得。”
    “费不了你多少辰光。”赵繁景的视线如两把淬冷的锥子,死死钉在他脸上,不容他丝毫闪躲。
    二人僵持着,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他们脚边,瑟瑟作响。
    最终楚青还是垂了眼帘,点了点头。
    赵繁景转身,默然引他向村外小河行去。楚青紧随其后,每一步都似踏在锋刃之上。
    河畔风势更疾,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割肉。河面结了一层薄冰,映着灰白的天光,死气沉沉。
    赵繁景在一片枯黄颓败的蒲草前停驻。
    他未曾回头,只望着那片萧瑟河景,良久,才问:“你……是否与你阿姊……行那苟且之事?”
    “轰——”
    楚青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周身感官尽数失灵,唯闻自己心腔疯狂擂动之声,一下重过一下,震得耳膜嗡鸣。
    他张了张嘴,喉头干涩如砂石摩擦,本能地欲要辩驳:“你……休得胡言!”
    这否认苍白无力,连他自己听来都觉可笑。
    “胡言?”赵繁景猛地转过身来,那张素来端正英武的脸上,此刻唯有山崩地裂后的狼藉,失望、震怒,以及一种信仰坍塌的痛苦。
    “我胡言?那我问你!昨夜我在你家屋顶,亲眼所见——那是什么!”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
    积压了一整夜足以焚尽五内的情绪,在此刻轰然决堤。
    楚青浑身剧震,如遭雷殛。
    他呆望着赵繁景,唇瓣无声地颤抖着,吐不出半个字。
    原来昨夜那声瓦片轻响,并非野猫。是赵繁景。
    他看见了。
    他什么都看见了。
    看见了他与阿姊在黑暗中如何唇齿相依,如何气息交融,如何纠缠不清。
    灭顶的羞耻感,如同冰寒潮水,瞬间将他吞没。脸颊滚烫,四肢却冰冷得失去知觉。
    他想逃,想寻一处地缝钻入,双脚却如生根,动弹不得。
    “昨日街上,我便觉你们神色有异。”
    赵繁景的声音带着颤意:“我只道是自己多心,可我终究放心不下!我怎会想到……我如何能想到……你们竟……竟……”
    他语塞难言。
    一想到昨夜自瓦隙窥见的那一幕,便觉胃腑翻搅,眼前阵阵发黑。
    那个在他心中,皎若太阳,韧如蒲草的女子,那个独力撑起家门,视弟如命的阿姊。
    他怎能任她行此逆伦背德、廉耻尽丧之事?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几欲作呕。他所认知的天地,一夕倾覆。
    楚青沉默着,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口中漫开淡淡腥甜。
    那一点刺痛,终将他从溺毙般的羞耻中唤醒几分。
楚青抬起头,迎上赵繁景那充满憎厌与痛心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