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少了一个叫张招娣的小女孩儿。
可老张家的故事还在继续。
张喜根叫王铁匠打了一副锃光瓦亮的手脚铐,王铁匠也没问他打这东西干嘛用,他只要能拿到银钱旁的事儿管那么多干嘛。
小方被囚禁了。
张氏见张喜根这样对小方心里头生了些怜悯,她想说我的儿呦你圈她有啷个用哦,可话一出嘴就说成了
喜根,你把她拴住了,谁给咱家干活儿?
张喜根回手打翻张氏手里捧着的水碗,他抽开腰上系着的粗麻绳,不耐地说道:
娘!你给她喝什么水?水就不要钱了?娘你快出去吧,儿我还要干传宗接代的正经事!
张氏麻溜儿收拾了地上的瓷片,她也不敢多看小方一眼,那丫头眼珠儿黑漆漆的,看着就叫她心慌慌的。
小方刚开始还会哭,小方刚开始还会闹。
后来,小方不哭了,小方不闹了。
她像秋天里的一棵劲草,你看她枯黄枯黄的,秋风将她压得死死的,可她却那样顽强地活着。
有一天,张二腚进了张喜根的屋里踅摸福寿露,他摸了半天摸着了,正闻着那味儿大吸特吸,一股骚臭味儿扑面而来。
他向炕上的小方望去,小方看着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眸子雪亮。
公爹,你可还安好呀?
张二腚打了个哆嗦,没敢接这句问好,揣着小盒走出了屋。
他觉着小方这个团圆媳妇买得不值得,来家里快十年了一个男娃也生不出,现在又被他的儿糟蹋成这个模样,家里的活儿一概干不了不说,每天还要给她一个窝头一碗粥。
这买卖亏了。
不如他当年买了张氏来得划算。
快到晌午的时候,张氏又进了这屋。
小方,来吃饭了。
铁链哗啦啦地响,小方急吼吼地喝。
一天就这么一顿,她实在是饿呀。
张氏看着瘦骨伶仃的小方,头一回想到一个问题:
要是她当年没给张二腚生出张喜根,她是不是也会和小方一个样儿?
张氏不敢深想下去,她匆匆关上房门想走,可刚一走到屋外她又回了头。
那扇门像是个黑黝黝的洞口,将这世上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
张氏心里以为小方不久就会死,但她没想到是张二腚先走了。
赵郎中摇头晃脑地说:
这福寿露不能多吸,吸多了要出人命的。
他在张二腚头上扎满了银针,可针灸了许久也不见起色。
张氏泪眼汪汪地看着炕上只剩一把骨头的张二腚,他的胸膛极细微地起伏着,脑袋上的针连带着一抖一抖,像是要随时下地府见阎王一样。
她这些年喂他长的那些肉又这么耗掉了。
赵郎中,你可救救他吧!
赵郎中这几年靠倒卖这东西赚了不少钱,但他心里跟明镜儿一样知道福寿露是害人的玩意儿,虽说卖出去成百上千他自己却是万万不碰。
他还想着从张家人身上最后捞一把,还在想开多少价钱合适呢,这张二腚两腿一蹬就没了。
棺材铺的包老板送了副楠木棺材来。
喜根那,我知道你这娃从小孝顺,这不就给你带了铺里最好的棺材来!
张氏想叫人搭把手给张二腚入殓,哪想到张喜根拍了拍那棺材盖子,问道:
包老板,这一副要几多钱?
包老板知道张家不差这个钱,才会送楠木的过来。他做的是死人的生意,也想给自己积积阴德,特意少说了几两比划了一个数。
于是,张喜根便挑起这棺材的不好来。
他先说这楠木棺材味儿大会熏了他爹的魂儿,包老板说这味儿才能防虫防蛀;
他又说这楠木棺材太厚会挡了他爹轮回的路,包老板说那棺材不厚罩不住人;
他再说这楠木棺材颜色太深了他爹肯定不喜欢,包老板说这棺材还有大红大绿的?
张喜根还要说,包老板却不说了。
包老板叫人把这楠木棺材抬走了,又送了口薄皮柳木的来。
张喜根打听完这棺材的价钱后笑了。
张氏看着她的好大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罢了罢了。
他是老张家的香火,还要指着他给二腚披麻戴孝呢!
虽说张喜根买了柳木棺材没买楠木棺材,但也不能说他不是一个大孝子。
毕竟他在张二腚的坟头儿哭得那叫一个凄厉,哭得那叫一个悲凉,惊得周边儿的野狗仰着脖儿冲这头儿瞅。
张氏给张喜根抹了眼泪,一巴掌打在并没有哭的小方脸上。
你连公爹死了也不哭?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亏老婆子我还好心把你放了出来!
张喜根破天荒地拦在小方前头,对他的老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