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期走上公寓的楼梯,礼貌地敲敲门。
不一会儿,燕卜荪教授睡眼惺忪地开了门,看到他抱着一束百合花站在外头,奇怪地问:
你这是干嘛?昨天不是已经吃过饭了吗?
程子期不满地打量着这间破旧的公寓,把插着手写卡片的鲜花递给他:迟来的恭喜,祝贺你当上一所东方顶尖大学的教授。
燕卜荪更怀疑了:我当教授都多少年了,也没见你殷勤过啊?你莫不是来求我办什么事吧,有话直说。
程子期不客气地在屋中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饼,放在鼻尖嗅了嗅,觉得这玩意跟法棍面包比起来差遠了。
这里的伙食真差,没有黄油、果酱和奶酪,连红茶都没有,他的老朋友怎么就能把这个干巴巴的东方面包咽进肚子里呢?
你还是那么喜欢动别人东西。
燕卜荪无语地瞧着他,这家伙明明家里富得流油,祖产都能充军饷去打希特勒了,就是有个手欠的毛病,凡是有没见过的东西,他都要上手摸一摸,尤其是那种亮闪闪的小石子、玻璃片之类的玩意儿。
程子期放下饼子,找了个水杯把百合花插上,正色道:我想找个老师学中文,你知道,我的口语和听力水平已经够用了,就是书写还没入门,你们学校有没有靠谱的中文教授?
燕卜荪诧异地瞪着他,你怎么忽然对中文这么上心了?不会是要给中国女孩子写情书吧?
程子期立刻沉下脸:你的思想真狭隘。我什么时候对科研之外的事感兴趣了?实话告诉你,我决定到云南西部再考察一段时间,长则需要两三年,如果项目成功了,我可能会在中国长居,这样就必须通晓书写汉字。我今天来,也是跟你告别的。
燕卜荪想了想,建议:我们学校有个文学院教授,叫王力,听说他在搞一套现代汉语的语法。他去巴黎留过学,跟你交流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教你了。
哦,你也推荐他。程子期似乎已经问过别人了,对这个提议十分不满,委婉地道:真可惜,我和这位教授没有缘分。
燕卜荪聳聳肩膀,那你随便找个文学院老师吧,水平都不差。
王教授的学术水平是不是最好的?他有点不甘心地问。
你这个人怎么如此别扭,又想找水平最好的,又看人家不顺眼,真是活该融入不了社会。他有哪点不如你的意了?
我就是不喜欢他上课的风格。
燕卜荪摊手,那就没办法了,我看没几个教授有荣幸教你这样的学生!
咨询无果,程子期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潇洒告辞。
这个炎热而安宁的夏日早晨,他提着行李箱悠然漫步,忽闻一阵刺耳的防空警报。
到处都是一样啊。他感慨地自言自语,整个世界都在打仗,连个写论文的好环境都没有。
街头的小贩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摊子,准备去郊外卖货,几只啄食麦芽糖的麻雀被驱赶到空中。
这景象让他瞬间不悦起来,回想起昨夜在学校里的遭遇,冷哼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个亮晶晶的东西来,在手心里一高一低地抛着玩儿。
我只不过是好奇,翻了翻你学生的作业,你就来赶我走,还说乌鸦走开这种冷酷无情的话,哪里配被称作汉语言学术大师?王教授,我顺手拿了你的印章,可别惦记我。
*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穩,清晨六点半,程德赛顶着两只黑眼圈起来,推开窗子,父亲正踩在梯子上,双手托举着小喜鹊,试图放回窝里。
爸!你别爬那么高,我来!
她喊了声,套上裙子跑出去。
程教授吃力地扶着树干,摇头:小崽子沾了人气,它妈妈不肯要了。
只见树枝上遠遠地站着大喜鹊,窝里还有几只雏鸟,正张着大嘴嗷嗷待哺。
程德赛灵光一现:陈先生说,乌鸦喜鹊都能学语,那咱们就养着它吧,说不定它真能学会说话,我不在的时候能跟您做个伴儿。
程教授无奈地笑道:我看是你想养吧。粥在桌上,吃完了快去上学。
我不吃了,七点就要到,来不及了!
程德赛端着茶缸子,在公用水龙头下飞速地洗漱完,从兜里掏出一根小胡萝卜和半块丁丁糖,一边朝院门跑,一边咔嚓咔嚓地啃。程教授急了,在后面喊:
天天睡懒觉,天天不吃早饭,这样怎么行呢?你们这些小丫头信什么吃胡萝卜美容,我看全是唬人的
程德赛回头扮了个鬼脸儿,正看见邻屋的教授拿着一张报纸下楼来找父亲,两人读着新闻谈起话来,神情凝重。
直到小喜鹊在父亲手中喳喳地叫起来,她才回过神,慢慢地往街上走,可脚步再也轻快不起来了,耳边一直回荡着激动的话语。
为防日军占领郑州,蒋委员长下令炸开花园口的大堤,黄河决堤了!
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怎会如此?怎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