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觉穿好衣物,站在塔内连接走廊与外界观景的平台上,任由夕阳火一般落在身上。
    有人从身后走来,床榻上,江别秋睡得正香。方觉头也不回,淡淡地问道:“怎么样?”
    “好了。”佐伊说。
    她的手上拿着根空了的针管,棉球上沾着一点血迹,是属于江别秋的。
    她跟方觉站在一起,但看起来很不开心:“我觉得这对江教授不公平。”
    方觉:“嗯?”
    “你要去比格星,为什么不跟他说?你是怕他跟着你一起去还是怕他跟着你一起赴死?”
    “他不会的。”方觉道,“他即使醒来,知道我离开,也不会做什么。”
    “这就更不公平了不是吗?!”佐伊“啪”得一下把托盘放到桌上,试图和方觉据理力争,“你们是伴侣,就应该同进退两相许。你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还,还让我剥离他的记忆……”
    小孩想法单纯,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这些日子以来,也练就一身的胆,即便面对方觉这般气场的人,也敢高声指责大声表达不满。
    方觉不慌不忙道:“你的意思是,想让他跟我一起死?”
    佐伊瘪着嘴,眼眶里有泪花闪烁。
    “我舍不得。”方觉微微笑道。
    眼前的景象分明是温柔的,但几乎瞬间,佐伊眼中的泪就夺眶而出。她一边呜咽一边抹泪,却还是止不住豆大的眼泪,一颗颗落在脚边。
    “但我尊重他,佐伊。”方觉回过头来,递给佐伊一张手巾,“所以我希望他只遗忘我短暂的一瞬。”
    佐伊给江别秋注射的针剂可以短暂性地剥离他的记忆。
    在他醒来后,他的脑中会遗忘掉所有关于方觉的记忆。
    然后随着时间推移,江别秋会逐渐记起,他的生命中有出现过方觉这个人。
    在那时,他会想起一切,方觉希望给他选择。也希望……至少在最开始,他可以毫无痛苦地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命运给予方觉这样的选择,所以他也不得不给江别秋这种选择。
    到这时,他又想起张雨庭警告过他的话。
    后悔吗?
    倒也不至于,在他选择自由这一条路时,其实能走的方向就是一条单行道。他有预感,所以也不后悔。
    佐伊还在呜咽地哭着,固执地问方觉:“方长官……你会……你会死吗?”
    方觉转身,最后看了江别秋一眼,
    “这个答案,我回答不了。”
    *
    佐伊一直守着江别秋。
    虽然对自己研究的药剂很有自信,但她还是担心江别秋的状态。
    他睡了很久,黄昏区的计时种转了一圈又一圈,江别秋始终都没醒。佐伊急得不行,又不敢胡乱走动,只好强迫自己沉下心来,等待着他的苏醒。
    好在,在又一个晚饭时间,江别秋终于睁开了眼。
    佐伊连忙扑过去将人扶起来:“江教授,你感觉怎么样?”
    江别秋皱着眉,略微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哑声道:“我怎么了?”
    “……你之前和被污染的哨兵交了手,不小心受了伤。”佐伊小心翼翼地撒着谎。
    她心里很忐忑,既怕江别秋真的都忘了,又怕江别秋全都记得。在这样一个纠结的心态里,她压根顾不上自己眼角还挂着泪,“噌”一下站了起来:“我去叫院长老师。”
    “等等。”江别秋蓦然出声。
    佐伊一愣,僵硬地转过身,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就见江别秋已经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她身前,轻轻帮她拭去眼泪。
    “掉什么眼泪。”江别秋笑道,“我这不没事吗?”
    佐伊终于松了口气。
    他不记得了。
    日暮西斜,佐伊接到老院长的通讯,拉着江别秋左叮嘱又唠叨,才不放心地离去。
    江别秋坐在床头,原本是微微带着温和笑意的,待佐伊匆匆转身,只留给他一个指甲盖般大小的背影时,他才蓦然收起笑意。
    紧接着,他捂住自己的心口,缓慢而痛苦地倒在了床上。
    江别秋并没有任何外伤,整个人却如同筛糠般颤抖起来。
    他背对着夕阳,流了一脸的泪。
    *
    随后的几年里,研究人员们发现,作为人类文明的头号天敌,熵竟然在慢慢消散。
    这绝对是一个可喜可贺的好消息。
    人们奔走相告,互相和亲人朋友庆祝。人类基地里,耸立的黄昏塔下,无数人聚集在一起,庆贺人类文明迎来新的世纪。
    彼时江别秋正在修养院里,对面坐着的正是路易斯。
    他睡了三年,养了三年,才终于好得差不多,只有脖子以及心口皮肤外侧,隐隐约约能看见金属的颜色,这让他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宋恒一边给他削苹果,一边没好气地骂:“惯的你!苹果不吃整的非要吃块状的!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