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很吵闹,时不时有挂着点滴昏迷不醒的病患被护士快速推过,凌晨发生了枪击案,让本已紧张的医疗资源更捉襟见肘。
王展晖抓住护士询问,却被告知还需要等待,医生们在处理更为紧急的枪伤,以及为车祸重伤者做急救手术。
哲仁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靠着墙等待着,颤抖的嘴唇显出灰白色。
他的身边还有许多被判断伤势较轻的病患在等待,满头是血的男人,正用纱布摁住还在流血的额头,牛仔裤被剪开,显现出大面积烫伤的女孩一直在哭泣和呻吟。
王展晖又一次站了起来。
哲仁抓住了他的手,摸到了他的掌心沁出了汗。
这个冷漠的魔鬼,他在焦虑。
“相信医生,再等等吧,”虚弱的声音几乎要被周围的嘈杂吞没,然而王展晖读出了每一个字。
哲仁将与他的脸色同样苍白的手指插入对方的指缝。
“松开,”王展晖说。
“你听过吗,当你将两本书的每一页互相交叉插入,你就没办法将它们分开,”汗水滑到了哲仁的下巴上,他似乎想抬头望对方,但因此牵动了头皮上被砸开的伤口,而不得不作罢。
王展晖低头盯着抓紧他的纤细的手,稍一用力,在手指与手指之间,他感受到来自反向的摩擦力。
他的神色中浮现出一丝茫然。
过了几秒钟,他坐了下来。
心脏跳的沉重而剧烈,不是获得快感时愉悦的节奏和频率,他不习惯,就像明明属于他的器官在叫喊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周围,是变化的乏味场景,奔跑的人,奇怪的表情,酒精的刺鼻味道,头部受伤的男人散发的血腥味,哭泣和交谈声。
无法引起共鸣的哀号,只是干扰思考的噪音。那个坐的离他们很近的烧伤女孩,令他产生使用暴力的冲动,他望着护士台上的电话,在脑中描绘出重物砸上她脑袋的场景。
坐在女孩身边的金发男孩似乎察觉了这不友善的眼神,他警惕的回望了他一眼,接着轻轻的将女孩的头部放在他的肩膀上,耳语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呻吟声降低了,她将她的脸埋在他的运动夹克里,肩膀耸动着。男孩摸着她的头发,继续安抚着。
此刻,紧紧握住王展晖的手指放松了一些,他回过头:
哲仁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不安定的浅眠,他紧蹙眉头,干涸的血迹挂在眉毛上,原本干净漂亮的脸孔覆盖汗水和被揉开的血污,拉扯衣领留下的红印赫然横亘在咽喉处,胸口小幅而缓慢的起伏着??
“Vulnerable”
王展晖心中流动的永夜里,拼凑出一个浅白色的单词,带着玻璃质地的光泽从污水中浮现,他不知道它为何在黑暗中出现,也不知道它为何那么沉重,这个意义脆弱的单词,压抑着他本已疲于奔命的心脏,被动的加快节奏。
他将手指插入哲仁指缝的底端,为了抑制他不熟悉的东西再次从混沌中出现,更用力的握住。
再次见到安娜,是在第二周周二的社区花园里,哲仁刚在道路旁的木头椅子上坐下,晒着太阳。
“你的模样糟糕透了,”安娜扬起脖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哲仁。
原本消瘦的脸孔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浮肿,接近头皮的额上可见伤口被缝合的针脚,从他僵硬的动作来看,右手显然受了伤,“但表情却像打了胜仗。”
“谢谢您来,”哲仁仰望着她,目光清澈。
安娜在他身边坐下,在近处,她发现他的下巴和脖子上还有一些不明显的伤痕和变成暗红色即将消退的淤血。
安娜伸出手指拈起哲仁的下巴,打量着他的脸:“你把他送进监狱了吗?”
哲仁垂下眼轻轻的笑了。
安娜松了手指:“真可爱,但不要拿来敷衍别人。”
“几年前有个警察说,我可以让他判终身监禁。”
“警察?现在被拒绝求爱的人建议,你更不会听了吧?”
“我很抱歉——”
安娜一边气急败坏的骂着“闭嘴”,一边优雅的从皮包中拿出烟点燃。
“我当时疯了,才会和小男孩接吻。”
发现哲仁看着她的烟盒,她抽出一根烟,递给哲仁:“不想改变一下?”
“我不会。”
“所以才叫改变。”
哲仁接过烟,放在嘴里,学着安娜的样子,向打火机上的火苗凑过去,吸了一口,呛出了眼泪。
安娜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好歹是点燃了。”
“也是一种改变,是吧?”哲仁将烟拈在手里,看着随着微风而变换姿势的烟雾。
“变化与否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安娜向空中呼出圆圈的烟雾,一层套着一层,如同曼妙的魔术,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还不错吧?”安娜突然说。
“什么?”
“和我亲吻的滋味。”
哲仁真诚的点头:“很棒。”